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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8章 特使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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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8章 特使

黎嘉駿做夢都想不到,她會這麽簡單就登上了去齊齊哈爾的列車。

兩兄妹在溫暖舒適的列車中隨車搖晃著,很久都沒反應過來。

事情過程很簡單。

其實二哥終究二十出頭,也差不多到了走投無路的時候,偏偏又帶著個妹妹,死活不肯露怯,結果大早上的時候,就想到了繼續用他的記者身份到報社辦事處騙吃騙喝的法子。

黎嘉駿信他的邪,真以為報社不會跟旗下辦事處通報這點小事,樂顛顛的就跟著去了,結果還沒到地兒,就看見兩個日本軍官從疑似是辦事處的地方走出來,後面跟著一個男人點頭哈腰的恭送著。

黎二少不說,疑似打死個日本兵的黎嘉駿可心虛啊,她滿臉冷汗的縮起來,二哥鼓起勇氣想過去看看,也被膽小的妹子拉住不讓走,兩人拉拉扯扯的,同一條巷子一直蹲在對面的一個大叔看不過去了:“我說你倆行了吧,光天化日的……誒,你小子眼熟!”

黎二少指指自己:“我?”

“恩,我是不是見過你小時候?”大叔站起來,他穿著頗為精致,黑色綢緞夾襖下面白色的馬褂,腳上是一雙皮套的棉鞋,再加上一頂洋氣的圓邊帽,很是有範兒,他摘下帽子往身上拍了兩下又帶上,這一會兒時間倒是想起來了,“誒,不對啊,你們家不是在沈陽的嗎?黎家的,是不是?”

“是是是!”兄妹倆點頭如搗蒜,“請問您哪位?”

“說了你們也不認得,我跟你們爹可有拜把子的交情,小時候我還拿胡子紮過你啊哈哈哈。”大叔很是爽朗,“別緊張,叫我竇叔就成。”

黎二少的手一緊:“竇……聯芳處長?”

“小子挺關心時事啊。”竇聯芳左右看看,“你們怎麽到這的,家裏人呢?這是在幹嘛?”

“家裏人去北平了,日本人在找我們。”黎二少無奈,“竇叔你知道的,我們家那生意。”

竇聯芳沒說話,點了點頭,轉身揮揮手:“跟來吧,聽叔的,這兒呆不得了。”他嘖了一下,“臟了。”

兩人當然不用想,他們本來就隨身帶著那點兒跟沒有似的行李,當即屁顛屁顛兒的跟了上去,轉眼就跟著上了前往齊齊哈爾的火車。

路上黎二少給黎嘉駿科普了她才知道,這竇聯芳竟然是黑省的警務處長,同來的還有一個民政廳長劉適選,兩人本是受黑省省長萬福麟之子萬國賓的委派,前來試探張海鵬的態度,後來看出張海鵬是跟他們打太極,知道事情不對,回去匯報了上頭,上頭部署了一番後,又把他們派來,給張麻子“升官”,給了他個蒙邊督辦當當,主管黑龍江軍事,讓他不日赴省城就職。

反正就是不給他黑龍江省長的位置。

“那老小子還想和我們打馬虎眼,也不想想他迎著關東軍進城全城都看見了,虛與委蛇個屁!”竇聯芳怒罵,“我還不想光聽信其他人的,特地四面轉了轉,就看見那個多門從盛京時報的地兒大搖大擺的出來了,王八羔子的,要不是上面有計劃,我真想一槍崩了他!”

“為什麽不崩,這貨活該被槍斃。”

竇聯芳意味深長的看了她一眼:“丫頭你不懂,既然早晚要打,那麽我們就得給自己整個最有利的路子打,你瞧,現在把人張麻子穩住了,兩天,只要兩天,我們保管他們別說打,過都過不來!”

黎嘉駿特別好奇:“是為了拖延時間?!做什麽?是機密嗎?能說嗎?”

黎二少看不過去,拍她的頭:“嘿,到底誰是記者,你怎麽比我還不要臉呢,這是你能問的嗎?”

“沒事兒沒事兒,反正已經定局了。”竇聯芳擺擺手,“今晚,洮南就一輛列車都不剩了,沒車,他張麻子拿什麽運兵?”

“可張麻子不下令,誰能調的動那兒的車?”黎二少想不明白了,“難道用炸的?”

“不用,洮南的鐵路局局長不是歸洮昂鐵路局局長管麽,洮昂鐵路局局長是誰?萬公子啊,他能眼看著張麻子覬覦他爹的位子嗎,早動作起來了。”

“為什麽我聽來聽去都是什麽萬公子,那他爹呢,萬省長呢?”黎嘉駿問。

說到這個,竇聯芳和劉適選表情都不自然了:“咳,少帥入關的時候,帶上了萬省長,一直沒回來。”

然後就回不來了……

黎家兄妹表情抽搐,好嘛,沈陽沒少帥倒了,吉林唇亡齒寒倒了,黑龍江倒是站著,可特馬的沒省長!

還能愉快玩耍嗎!(╯‵□′)╯︵┻━┻!

竇聯芳大概已經做好思想工作了,畢竟是個長輩,比兩個失態的小輩堅強不少,放緩了語氣安慰:“不過也好,總歸是撿著了你倆,小子你說你們家那行敏感,可敏感是敏感吧,跑了也就跑了,沒道理嚇成那樣吧。”剛才兩兄妹拉扯他全看在眼裏,果然不好忽悠。

都已經坐在了火車上,也沒覺得是件丟臉的事兒,黎嘉駿醞釀著想用個激動人心的闡述,就聽黎二少一副驕傲的樣子:“我妹子為了救我,用板磚砸死了一個日本兵!”

“好!當浮一大白!”竇聯芳聽著激動的biaji一口酒,還拍旁邊一直沒說話的劉適選,“瞧瞧!我就說黎家都是好樣兒的吧!”

劉適選是個文雅的中年叔叔,聞言很不開心的揉揉肩膀,擡頭朝黎嘉駿讚許的笑笑,然後對竇聯芳道:“你何時說過黎家好樣兒的?我光聽你說黎老板做生意不厚道了,一邊罵一邊還顛顛兒的問他買,這就是你說的好樣兒的?”

竇聯芳瞪眼。

“噗!”黎嘉駿沒憋住。

窗外忽然一陣大亮,所有人往外看去,頓時幾個長輩的表情都惆悵起來。

黎嘉駿卻很是驚訝,這是一個超級長的鐵橋,橫跨寬闊的江面,火車飛馳而過,那感覺就好像是回到了現代,下面波濤蕩蕩,河的兩邊有廣袤的河灘,顯得這條河更加寬廣。

“嫩江啊……”黎二少低喃。

“對,嫩江鐵路大橋。”劉適選也走到旁邊,望著窗外,眼神很惆悵。

一列車的男人全都沈默了,留下黎嘉駿一個人莫名其妙左看右看,她也不知道該問什麽,還以為是自己不知道的什麽古早情懷,只能任由他們遐想著,自己默默走到角落裏坐著,左右沒事,便從懷裏撈出一張牛皮紙,裏面夾著一支鉛筆。

牛皮紙上除了簡略的省圖和一個代表沈陽的點,其他都空蕩蕩的,她在沈陽的點旁寫上:“1930.2.141931.9.25.918事發,北大營遭襲,大哥下落不明,家人前往北平,與二哥一道北上。”

她想了想,還是忍不住,加了一句:“拿到一血。”

她不敢直接記自己幹死了一個日本兵,萬一被個懂中文的敵人看到那妥妥的就是死,這樣寫似乎就沒什麽問題了。

接著,她隨意的劃了條線,往雞頭那兒延伸,在長春那兒畫了個點,想了想,隱晦的寫:“撓了,三觀遭洗,沒的下車。”

再過了一點畫出個代表洮南的點,繼續發揮主觀能動性:“張麻子,賣隊友,偽軍誕生了,被竇和劉撿走,lucky!BTW,黑省無頭,QAQ。”

她本想直接就畫到齊齊哈爾,可看著那群異常沈默的男人,還是在洮南到齊齊哈爾的點上畫了個杠杠,旁邊標:“嫩江鐵路大橋,恩,惆悵。”

此時她還不知道怎麽形容那群男人的氣勢,過了橋後大家緩過勁來,黎嘉駿小聲問二哥,二哥聳聳肩,也不知道該怎麽說,便只能作罷。

到了齊齊哈爾,相比沈陽那種已經被推倒的死氣沈沈,這兒卻更多的是慌亂,火車站還是很多人,推推搡搡的,一副身後已經一群日本兵的樣子,這其中,大多數都是穿著綾羅綢緞的富人。

第一批逃的,永遠都是有錢人。

差別只在於,被占領後,有錢人是粗布爛衫夾著尾巴逃,這兒,卻是有多光鮮就多光鮮,氣勢上壓倒那些想先上車的人。

竇聯芳是警察處長,出站自然有警察護送,饒是如此還是被擠得跌跌撞撞,兄妹倆跟在後面就聽他越擠臉色越黑,隨後就開罵:“他媽的一群窩囊廢!跑跑跑!能跑到哪去!跑!接著跑!看你們惡心!”

此時尊嚴爆棚的富人們都不回嘴了,俱都不理他,他們也都無暇多管,急匆匆的就坐專車前往省政府,黎家兄妹兩眼一抹黑的,落了地就被滿腦子正事的大人忽視了,只能厚著臉皮硬是跟著,竟真的一路跟到了省政府,他們在門口被衛兵攔下後,劉適選吩咐了一聲,才得以在裏面找了個暖和的地方等著,這兒的秘書還算客氣,見他倆是兩個大人物帶來的,端茶送點心很是殷勤。

但人家下班後,情形就有點淒慘了。

除了幾個特定的廳,樓裏大部分房間晚上是沒暖氣的,兩人只能出去問衛兵找竇聯芳或者劉適選,甚至提到了大嫂的老爹吳伯父,衛兵進一個會議室詢問過後,把他們帶到了一個總參辦公室附帶的休息室中,告訴他們這是謝參謀長的休息室,他們可以在這兒吃喝拉撒,唯獨不準進辦公室。

黎嘉駿無所謂,黎二少卻很是嚴肅的保證了,還讓衛兵鎖門明志,回頭才告訴她,這個謝參謀長,就是大嫂提到過的謝伯伯,謝珂。他是黑龍江省的軍事總參謀,在這個時候,絕對是舉足輕重的人。

黎嘉駿這才反應過來,不由得很興奮:“大嫂說她給大哥寫了介紹信的,你說大哥是不是在這兒?!”

黎二少卻不看好:“大嫂也跟我說了,但我覺得懸……也不一定。”

“為什麽啊?”

“大哥確實想來,那票就是他買的,他們夫妻兩張,我想來看看,就順帶也買了一張。”

“……怪不得有三張。”

“可你看這一路,是那麽容易過來的嗎?”

“……”忍不住懊喪的黎嘉駿。

兩人本來滿心期待的希望能看到謝珂,可等到第二天衛兵來把他們接走,都沒見到真人。他們被送到了吳家大宅,可裏面除了幾個守家的老仆,已經空空如也。

吳家,也跑了!

黎嘉駿差點跪在門前,這世態啊,還能炎涼點兒麽!

黎二少也快崩潰了,吳家的老仆知道他們身份後,倒給他們安排了住處,但也僅是住處而已!首先那些仆人也就是在這兒住著,靠著接點兒零活和一些存糧過著日子,其次,吳家人不在,他們根本沒道理讓一群老人家養著他們!

兩人就算帶著金銀細軟,但也不夠撐一個冬天的,更何況到時候日本打來了,天知道到時候是個什麽情況,無論怎麽樣,他倆現在在社會經歷上,都還只是毛頭小子級別!

“哥!這回你得聽我的了。”黎嘉駿一秒打定主意,“豁出這張老臉,我們要找工作!”

黎二少莫名其妙:“當然啦,你在家呆著,我出去工作,我好歹是在時報幹過的,還愁找不到工作?”

“愁!”黎嘉駿一拍桌子,“現在兵荒馬亂的,你想找什麽?再去盛京?想當漢奸嗎?!”

“怎麽可能!”二哥皺眉,“又不是只有盛京一家報紙。”

“你比我天真?這種一家獨大的情況下其他報紙辦著純為興趣愛好,能養活人嗎?!”

“那你說要怎麽樣?”

“我說了,豁出老臉,去走後門!”

黎二少張張嘴,又游移開去,很是難堪的樣子。

“哥,你別忘了我們的目標。”黎嘉駿咬牙提醒,“不止是賺錢,過冬,等開了春局勢穩定了,我們還要去北平!如果只是打打零工幹幹雜活,這輩子都別想出去了!”

妹子這副世故的嘴臉讓黎二少很是不適應,可是畢竟是商人家長大的,他很快就反應了過來,表情很苦澀:“臨到頭來,腦子還沒你清楚。”

那是因為我打心裏當這兒已經是滿洲國了,黎嘉駿心裏更苦澀,腦子裏轉的就是怎麽逃,她現在看清楚了,沒權沒勢,是只能耗死在這兒的,到時候省政府裏那些人在黑龍江被占領後必然也成為一群傀儡,可就算是傀儡,那也是能把他倆送上去北平的火車的傀儡。

二哥挺疲憊的嘆口氣,撐著頭考慮了一下,點點頭:“你說得對。”

黎嘉駿有種逼良為娼的感覺,心裏很不是滋味:“要不這兩天我們先四面看看情況,不行再一起去拜訪竇叔吧。”

“恩。”二哥也不知道在想什麽,只是應著。

結果三天後,被無情調走列車的張麻子,乘著日本爹地提供的軍列,雄赳赳氣昂昂的帶著自己手下的兵,前來攻打齊齊哈爾了。

他的第一站,就是齊齊哈爾的天然屏障,嫩江鐵路大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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